殿内只剩下三人,太子斜乜霍不疑:“你倒是置身事外,毫不担忧,就不怕那些‘大姓兵长’祸国殃民。” 霍不疑微笑道:“多数豪族不会附从的。前朝戾帝‘新政’还历历在目呢,真闹急了,他们也怕再来一次‘王田制’——就是将天下的山川河流田地都收归朝廷所有。如今陛下只是度田,他们也就是心里不乐意,只要陛下拿出决心来,他们会听命的。” 太子又道:“为何父皇不能照行《迁茂陵令》?” 霍不疑心道:为何?等陛下狠狠杖责你一顿,你就明白了。要是一顿杖责不够,可以两顿。不过,他还是耐心的缓缓说来—— “高皇帝一统天下前,天下已战乱数百年。周天子治下,封君诸侯交相攻伐,无一刻停歇。后来始皇帝横扫六合,一通征战;可叹没消停几日,群雄并起反抗暴秦,又是一通征战;好容易项王灭秦,可恨分封诸侯不公,于是不久后高皇帝起兵反项,接着征战;最后楚霸王乌江自刎,最初逐鹿天下的豪杰只剩不到一掌之数。建国后,高皇帝几乎又将天下打了一遍,逐一剪除异姓诸王,吕后文帝休养生息,到景帝时将同姓诸王也收拾了一顿——至此,天下连年征战,别说民众苦矣,就是豪强世家也只剩两口气了……” “你说这些作甚?”太子皱起眉头。 霍不疑道:“我的意思是,这事也要怪陛下的不好。” “子晟别胡说。”二驸马紧张道。 霍不疑笑意温和:“陛下太过英明神武,一统天下太快了。在一片废墟中重建,其实比革新固有局面容易。武皇帝能施行《迁茂陵令》,一来他性情严苛酷烈,二来,当时的豪强大族远没有今日强大。说白了,戾帝篡位后天下大乱,乱的不够久。这些世家豪族在兵乱中也只是伤筋动骨,并未毁损根基——可这是诛心之言呐,能去外头说?” 太子沉默不言,二驸马微微松口气。 “我朝是继前朝天下而来,一统天下固然快了许多,但也继承了前朝的许多弊病。如楼家,梁家,袁家,耿家,哦,还有驸马都尉的窦家……这些可不是陛下扶持起来的家族。相反,陛下立国,还得到了他们许多帮助。如袁家梁家,是领数郡之地来投陛下的。驸马的伯父大人当年统领河西四郡,百姓安睦,兵强马壮,人家可不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啊,然而还是诚心诚意的投了陛下。太子殿下,您让陛下怎么办?” “人家来投,难道陛下不纳?这些年来,诸位大人兢兢业业,为陛下征战经营,并无不妥,难道让陛下提刀就杀?动辄逼死功臣,诛灭三族这种事,不是哪个皇帝都能做到的。至少,我们陛下做不到。” 太子想到了周亚夫,不由得暗叹一声。 二驸马眼眶湿润,真心诚意向霍不疑作揖:“子晟这番话,我这里先谢过了!”抬起头,他道,“功臣二字,说来好听做来难。也不怪陛下和殿下心中顾虑,为了天下大治,度田势在必行,可我等功勋之家子弟众多,有时难免生出事故,阻碍了朝廷大计……” “行了。”太子瞪向驸马,“你是你,你家是你家。若不是为了避忌你那堂兄,你也不至于蛰伏至今,每日与二姊吟诗作曲,无所事事。” 二驸马笑道:“其实吟诗作曲,悠闲度日,也是一份自在。” “算了吧你!”太子没好气道,转过头,他略带疑惑的看着霍不疑,“孤怎么觉得,你今日十分……十分高兴……?” “哦,是么。”霍不疑长眉轩挺,俊目如泓,虽不曾多说什么,却能明显的让人察觉他身上的明朗舒展。 二驸马轻笑一声,太子问他为何,他道:“殿下不知,前几日啊,子晟托我打听件事——徐郡太守万松柏度田是否妥当?” 太子一时没想起其中缘故,二驸马提醒道:“万太守与程校尉是结义兄弟。” 太子一愣,然后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。 霍不疑温和道:“敢问都尉,万太守情形如何。” 二驸马笑道:“你放心,我仔细查问过了。万太守与族亲不睦,是以万家族人也没法仗势欺人,随县万家度田十分顺畅。至于徐郡,万太守有人马有财帛,一不怕当地豪强威吓,二不贪图人家贿赂,是以徐郡度田也很顺畅。” ?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