徘徊了约半个时辰,天上又下起雪,这回不是雪霰,而是鹅毛柳絮般的大雪,从夹道外望不尽头的天空里无声无息地压下来。 雪中有轿舆款款行来,越走越近,开路的禁卫拔剑呵斥她,照微却缓缓走到宫道中央,屈膝跪拜在雪地里。 “永平侯府祁照微,请见陛下!” 第2章 北风渐紧,禁卫与内侍退至宣佑门外,落满雪的徇安道像一条狭长的玉带,孤零零停着一架翠幰朱盖的龙衔轿舆。 照微跪在轿前雪地里,她的声音穿过簌簌雪絮,穿透朱轿厚实的毡帘。 “存绪十二年,金人南下犯我大周,时为御史中丞的姚鹤守不思报国,反趁机陷害西州守将,致使朝中无人,金人得势。后又以‘休战恤民’为由,以一己之力促成平康之盟,割燕云十六州如弃敝履,岁给金人白银三十万两,更有颠覆君臣之纲、使我大周反向金朝称臣的不轨心。 姚鹤守口称休兵以养民,今为嘉始三年,距平康之盟已十五年。请陛下远望宫朝内外,自大周驻军退离西州,我朝百姓既忧金人铁骑,又愁经年币税,息在何处,养在何处?百姓割肉饲狼,能换得庙堂几日安宁? 而姚鹤守却趁机党同伐异,晋身宰执。今又勾结后宫,凌逼皇后,觊觎储君。其势比王莽,罪比董卓,陛下何以不惮,何以不除?!” 照微昂然跪对轿舆,声声高彻,字字掷地,随着风撞檐铃的清脆声响,一同传入轿中。 许久,毡帘内传来长宁帝温和的声音:“你想让朕治姚丞相的罪,这是你的意思,还是皇后的意思?” 照微紧紧盯着那描龙画凤的毡帘,问道:“这难道不应是陛下的意思吗?” “此话不能乱说,”轿中人温声道,“万方多难,国事蜩螗,朕尚要倚仗姚贤相。” “倚仗……姚贤相?” 照微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。 先帝李平渊宠信姚鹤守,为与金朝议和之事,先后废了两任储君,若非永平侯府倾力相保,只怕如今坐在轿中的长宁帝、当年的四皇子李继胤也因反对议和而被先帝杖毙在紫宸殿外。 而今他竟然说要倚仗姚丞相。 风雪袭人,照微心中生出一阵冷意。她犹不甘心,说道:“臣女在城外回龙寺幽居四年,寺里有一石碑,碑上有四句无名诗,我常往揣摩,已熟记于心,陛下想听听吗?” 轿中人不言,照微径自念道:“西北远望无数山,何日挥剑斩可汗。会教金石皆土色,明月照处是汉关。” “陛下可觉得熟悉,可还记得这首诗?” 这首诗是存绪二十三年,照微被迫往回龙寺隐居时,时为四皇子的李继胤受她姐姐祁窈宁所托,前往寺中看望她时题于石碑上的。 那时他们算半个知交,同恨先帝昏聩、朝廷软弱、佞臣狂嚣。两人在望月亭中对饮,酒入热肠,化作满腔意气,李继胤想起过往种种,愤而啮指,以血为墨,将这四句诗题于寺中石碑上。 那时照微尚劝他:“朝中已失两位储君,殿下是未来的希望,千万珍重惜身。永平侯府会永远站在您身后。” 李继胤承诺她,待他登基得位,扳倒姚鹤守,必将她从回龙寺接回京中。 可如今已是嘉始三年,李继胤称姚鹤守为“贤相”。 即使听了这四句诗,长宁帝仍不为所动,只温然笑道:“年少狂悖,何必再提。照微,多年不见,你仍是那个脾气,只是朕已为帝王,不能再与你豪歌掷言,为所欲为。” 照微木然跪在雪地里。 雪水浸湿了她的膝盖,寒意沿着经脉慢慢往上爬,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一阵热、一阵凉。 照微冷笑连连,“真是好一个年少狂悖……那陛下可曾记得,存绪二十二年除夕夜,先帝为您和姐姐指婚,上元节游灯会时,您曾对月盟誓,要永不相负,永不令她伤心……鸳盟昭昭,犹在耳畔,这也是年少狂悖吗?” 轿中有一瞬默然,许久后,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叹息:“那时不是说了不许你偷听吗?” “陛下!李继胤!” 他熟悉的语气令照微双眼微酸,“纵你不恤百姓贫弱,难道也不怜姐姐她多愁伤m.iYIGuO.NeT